雁-骨

未送出的玫瑰

法贞only

“…法国的事业没有失败……法国不是孤独战斗！不是没有援助！……无论发生任何事，法兰西的抵抗火焰不能熄灭，也决不会熄灭！”

那是一八四零年的夏天。

法国政府四十天投降，戴高乐将军迫不得已来到英国，在泰晤士河畔建立“自由法国”。法国贝当政府把戴高乐将军从四年判到死刑，可是这并不能阻止法兰西的年轻人从各地来到这个简陋的总部，尤其是在戴高乐将军的《告法国人民书》发布之后。

有人加入是因为热血上头，有人加入是因为有仇未报，有人因为迷茫，有人因为坚信。

但共同的是，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法兰西就此离开。

“…新兵来登记年龄！未满十八岁不能加入军队！”泰晤士河畔铅灰色的天幕下，简陋的军队第一次有了这么多的青年人自愿加入。队伍里有个瘦伶伶的姑娘显得格格不入，登记员看了她好几眼。

“小姐，您多大了？”

那个姑娘个子倒是挺高，可是消瘦的身材让她的衬衫显得很空荡。

她闻声看向登记员，深绿色的眼睛在优美的眉骨下闪闪发光。

不是那种一般漂亮姑娘眼睛的发亮，是一种很罕见的亮。

就像燃烧着炽烈火焰，又被层层冰雪隔离，说不上是疯狂还是坚定。

她回答道：“我是让娜•达克，今年十八岁，来自奥尔良。”

一个站在玫瑰花丛边的男人突然抬头看向她，脸上的表情很快从惊讶变成了彬彬有礼。

男人虽然穿着军装，肩背也同样笔直挺拔，但是却怎么看也不像个士兵，倒像个体验生活的贵族。

他浅金色的漂亮卷发被松松束在脑后，一双罕见的紫罗兰色眼睛向她弯了弯，睫毛映在眼睛里，温柔多情。

他出乎意料的向她走来，对她伸出手：“小姐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自由法国的书记员，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他绝对是个地地道道的法国人，为什么他不行贴面礼呢？让娜疑惑的想到。

她有些不太自在地握了握他的手，硬邦邦地回答道：“很高兴认识您，波诺弗瓦先生，我是让娜•达克。”

…初次见面吗？弗朗西斯垂眸看着这个年龄绝对不超过十六岁的少女。

贞德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是个奇怪的男人。

他身上总是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却从未看到他参加战斗。

他不是军官也不是秘书，却总是在戴高乐将军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

他总是来训练场，也不训练，就缠着纱布在一边看他们跑步。

而且总是盯着让娜。

要不是让娜确实从未见过他，可能就要怀疑这个男人和自己有一段情史了——他的紫罗兰色的漂亮眼珠往哪儿看都像是在为那个人读情诗。

再加上他英俊的面孔和诗人般的气质，必然是个受女人欢迎的家伙。

可是意外的是，他看着风流倜傥，却从未和军营里的任何一个女人走近。

他总是恰到好处地回绝英国女人和法国女人们的爱意。

他只会在玫瑰盛开的角落里，怔怔地望着让娜。

让娜认得这种眼神。

她的空军父亲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让娜总是这样的眼神望着天空。

是思念。

不是天各一方的思念，是怕他再也不回来的思念。

让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是她想，不会有人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这样的眼神的吧。

英国的菜并不好吃，她开始思念家乡的味道。

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她饿着肚子从训练场回来，看着桌上千篇一律的煎鱼薯条登时没了胃口。

为什么厨师偏偏是个英国人啊？会做菜的法国兵多了去了。她暗暗埋怨。

这时候，弗朗西斯挽着袖口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盘法式千层面。

“达克小姐晚上好。”他又用那种迷人深情的眼神看着她，像个风流少爷。

“我能邀请您共进晚餐吗？”

…让娜最后还是屈从于他手里的千层面，真的太香了。

弗朗西斯头发没扎起来，披在肩膀上。

他坐在让娜对面耐心的等她吃完，自己倒了一杯平价红酒，优雅地小口品尝，好像喝的是顶级红酒似的。

“…让娜——请允许我这么叫，我可以每天都邀请你来和我共进晚餐吗？”弗朗西斯一手撑着脑袋，微笑着看着她。

他的手修长好看，不知为何又平添几道伤疤。

凑近点，可以问到他身上香水也盖不掉的血腥味。

“…当然，我的荣幸，先生。”让娜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你可以叫我弗朗西斯。”男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能看出他高兴了起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弗朗西斯做菜真的很好吃。让娜想。

两人一同离开，暮色微启，是英国少见的晴朗而有星空的夜晚。

“让娜。”弗朗西斯微微侧脸看向她，侧脸优美的转折被夜色模糊，他垂下紫罗兰色的眼睛。

“嗯？有什么事？”让娜正对着他的脸走神，闻言立刻回过神来，还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

“没事，就是想念一下小姐的名字。”他弯起眼睛，浅金色的发丝在温柔晚风里飘起。

让娜心里倏地一跳，说不清是因为弗朗西斯还是别的什么。

她发现自己误解了弗朗西斯的眼神。

那不仅仅是深远到小心翼翼的思念，还有绵延不绝的——

近乡情怯。

弗朗西斯实在是个令人着迷的人。

让娜一身臭汗的结束训练，在自己挂在门边的大衣上发现一朵蓝紫色的小花。

她转头一看，就看到弗朗西斯倚在门框边看着她笑。

后来每一次训练回来，她都能看到房间里有各色各样的花朵，有时在军衣袖口，有时在帽子边沿插着。

“可惜已经过了玫瑰的季节，红玫瑰与你很相配。”弗朗西斯伸手帮她摘下军帽，露出一头湿漉漉的金发，在夕阳下像金子般闪闪发光。

“我其实也喜欢白百合。”让娜笑着答道，没有注意到弗朗西斯的表情。

…白百合。

弗朗西斯微微别开眼，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外面的青年士兵身上，而不是一场五百年前的大火。

*

让娜喜欢听弗朗西斯给她读诗集，这几乎成了两人夜晚的固定节目。

弗朗西斯的声音很好听，哪怕他念历史课本也是好听的。

对了，弗朗西斯坚持要给她念她没上完的课本。

“士兵不用上学！”让娜坚定的拒绝课本，“你还不如教我开枪或是开飞机。”

弗朗西斯坐在她身侧，试图和她解释：“课本很重要的，尤其是历史和法语。”

“…法语我会说会读就行了，学那么多有什么用。”让娜小声道，还是还是乖乖地继续听了下去。

“你才上了几年课就换德语了，很多单词和语法你还是不认识的，尤其是各种书面用语。”弗朗西斯坚定地说。

让娜在心里小小的撇了撇嘴，继续听弗朗西斯念历史课本。

“…贞德是因为不识字被强迫签了公开弃绝书，相当于直接认罪，可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让娜听了一会就昏昏欲睡，金色的短发散在弗朗西斯肩上。

弗朗西斯看着少女的面孔，叹了口气，把她抱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静谧的晚风吹起窗帘，美好得不像在战火纷扰的年代。

他吻了吻让娜的额头：“法兰西祝福你。”

*

1940年7月，英国出乎希特勒的意料，没有向德国投降。

一时间，路上所有的标牌、指路牌全部被颜料涂掉或拆下来，硝烟和战火无可避免地烧到了天然屏障英吉利海峡的另一头。

小孩全部被送到乡下避难，一时间火车站里弥漫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悲哀。

让娜被派来接回参军的男女老少。

她站在拥挤的车站前，一道金色的曦光照入白色的蒸汽和灰暗的人群。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英国女人抱紧了她的小女儿，她的大儿子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亲吻她。

隆隆的车声响起，蒸汽笼罩着她可爱的孩子，于是泪水、悲伤、分别就被模糊在烟雾中。这位英国母亲的优雅和温柔也随着她的孩子一同散失，去往遥远和平的英国乡村，化作生离死别的祝福。

这位英国女士目送着火车远去在金黄的田野里，转过身来走向让娜。

她向让娜行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但是此时此刻，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军人。

那些送往乡下的孩子，他们的姐姐、母亲和祖母，哥哥、父亲和祖父，都成为了新的士兵。

“……不列颠之战即将打响，让我们勇敢的承担责任……”

让娜把参军的母亲和祖母们送到兵营，她开着车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训练场。

弗朗西斯看着她在训练场上发了狠劲穿刺着沙袋，直到手臂酸的抬不起来。

弗朗西斯突然轻声问道：“你会恨贝当将军投降了吗？”

让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头也不回道：“我应该说不会对吗？他确实没有办法了。”

她猛地一拳锤在沙袋上，低着头盯着地面，汗珠从额前短发滴下：“可我恨死他了。”

少女把自己的父亲送上天空的战场，日夜期盼他平安回来。

1940年六月的一天，皮埃尔小姐突然在上法语课时哭了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孩子们，我今天要教你们一首歌。

“我的心在流浪，灵魂奄奄一息……”

窗外是奥尔良优美的风景和法国最迷人的季节——夏天。

“我彷徨的希望，追寻你的回忆。”

……

“我的心在流浪，但它仍守护着渐远的幸福园地。”

那天，十五岁的让娜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而这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是在她在伤亡名单里看见父亲时。

“孩子们，你们要记住，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法兰西是你们永远且唯一的家园。”

十五岁的让娜登上了绕道西班牙前往英国的船。

她站在甲板上回望她热爱的土地。

她深爱的法兰西。

弗朗西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开口。

良久，他问让娜：“达克小姐，你愿意作为我的地面联络员参加轰炸鲁尔区的军事行动吗？”

1940年八月十四日清晨，自由法国在法国国庆当天进行了第一次阅兵，一周后，首批自由法国的飞行员与英美联军一同参与鲁尔区轰炸行动。

自由法国首次空战胜利。

三个月后，让娜达克作为飞行员参加了轰炸行动。

炮火喧天，飞机下是鳞次栉比的兵工厂和重工业基地。

鲜艳夺目的爆炸吞没了德国工业的心脏，爆炸掀起的气浪把大坝边的树林压倒在地。

让娜操纵飞机躲开敌军的炮弹，她几乎能感受到对空炮擦肩而过的温度。她的头盔下被汗水浸湿，刺激了她的斗志和战争天赋。

她复制德军攻打法国空军时的俯冲战术，将飞机降到极低，感受耳朵充血和脑海里的嗡嗡作响。

她精确投下的炮弹摧毁了敌军的火力点，然后立刻拉升回到正常高度。

胜利刺激着她的灵魂，使她此刻充满了勇气。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勇气是哪里来的。

她大喊了一句：“法兰西万岁——”

耳麦里的弗朗西斯低笑一声，附和道：“法兰西万岁。”

……

当让娜浑身湿透的走下飞机使，耳麦里传来男人温柔而有力的声音：“欢迎回来，达克下士。”

让娜抬头，便看到不远处一个淡金色头发的男人，沐浴在清晨的曦光之下。

她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他松散扎着的小辫被这一扑晃散了，拂在让娜脸上。

男人修长的手指穿入她的发丝，不由分说却温柔地把她的头按在胸口上。

弗朗西斯十多天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他喃喃道：“回来了。”

让娜侧耳听着他沉稳有节奏的心跳，什么东西轰然塌陷了。

那个疏离骄傲，满心复仇的少女。

她想，她可能爱上弗朗西斯了。

血腥味、汽油味、硝烟味和汗味构成了他们战争年代的爱情，和之后的三年。

*

1944年6月5日，盟军在诺曼底登陆，这一次重回西欧大陆，使得原本一面倒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反击拉开序幕，胜利女神垂青盟军。

“达克中尉的首次陆军作战很不错啊。”雨果女士，一位战地记者向让娜举了举水壶代替酒致意。

让娜向她笑了笑：“谢谢，不过并不是首次。我在埃塞俄比亚的时候已经从空军转陆军了。”

雨果女士有些惊讶：“这……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让娜靠在军车上，晚风和法国的星空久违的照在她绿宝石般的眼睛里。

她微笑道：“这个嘛……自由法国没多少自己的飞机。再说了，像我这种常年‘客场作战’的小兵，得会多种技能随时加入作战。”

“还有就是……我执行轰炸任务时，不知道自己导弹瞄准的是军人还是平民。作为步兵时，我至少能保证我的每一颗子弹都瞄准了敌人的胸膛。”

让娜转向雨果女士：“记者女士，那我可以听听您的故事吗？”

雨果女士曾经是一位女作家，出版过自己的诗集和散文集，算得上是年少成名。她二十岁同一位苏联的战地记者结了婚。

三年后，她的丈夫死于巴巴罗萨行动一开始时德军的狂轰滥炸。

“我从巴黎逃走时，只带着他的设备。”雨果女士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用在讲笑话的语气道，“所以我也只能当记者了。”

让娜万分后悔问这件事。战争年代的生离死别实在太常见，常见到不好意思为之哭诉。

战火里窥见的感情像战火本身一样惊心动魄，也很快会被战火烧个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雨果女士很快转移了话题：“达克小姐，您愿意在我的笔记本上签个名吗？我喜欢留下为了祖国而战的战士们的名字。”

让娜立刻跟着转移话题，爽快地接过她的钢笔：“不胜荣幸。”

雨果女士递给她的时候，正好打开到记有一句诗句的那页。她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我闲下来还是忍不住写诗。”

“……蝴蝶一生停留过很多朵玫瑰，可是玫瑰一生可能只遇见过这一只蝴蝶。”让娜轻声念道。

弗朗西斯正在不远处听年轻士兵吹嘘自己的战绩，一边给自己倒酒——一位少校先生给他留的劣酒。

他端起酒杯向那位喝醉了的勇士致意，端酒杯的姿势和在舞会上端香槟别无二致：“哥哥我当年也是这样英姿飒爽呢。”

士兵们笑作一团：“你也才二十多岁，哪里来的当年？”

弗朗西斯也笑起来，这是他听见让娜的声音。

“……这么说来，玫瑰岂不是太悲伤了。如果我是那只蝴蝶，我一定会记住玫瑰——它也许是我一生中停留过的唯一一朵红玫瑰。”

弗朗西斯手里的酒杯没拿稳，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笑着对循声看来的士兵们道：“不用担心哥哥我美丽的脸，玩你们的去吧！”

联军行至一座普通的法国小村，小村里除了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之外空无一人。村子唯一的学校前挂着洛林十字旗，又脏又旧。

“见鬼，他们怎么还敢挂洛林十字旗！”一个军官骂骂咧咧道，他打发让娜去问小孩。

弗朗西斯自下午起就没看到让娜，他有些隐约的不安。

傍晚刮起了狂风，漆黑的雨云沉沉的压在村庄上方。让娜还没回来。

半夜一点，弗朗西斯在狂风暴雨里惊醒，他穿了件衬衫就冲进暴雨中。

他艰难地趟过泥泞的土路，看见让娜站在学校的门口，一动也不动。

“让娜，你怎么……”他话还没说完，让娜转过身来打断他：“弗朗西斯，我明天准备申请调到最前线。”

弗朗西斯愣在原地：“什么？你说你要去哪？”

他反应过来之后拼命拦她：“那可是要和德军短兵相接的地方，一不注意就会被炸成碎片的！。”

让娜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起一段故事。

“……村长成立了一个民间反抗组织，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加入了。在他们升起洛林十字旗准备开始反抗当天，一队德国军队经过这里……”让娜闭了闭眼睛，雨水打在她脸上，“那个孩子是唯一活下来的。”

“所以联军决不能输。”她从弗朗西斯身侧走过，低声道，“对不起，弗朗西斯。为了法兰西，我会付出一切。”

弗朗西斯转身想抓住她的手腕对她的耳朵喊法兰西只想你好好活着，但是他没有。

你知道吗，当所有人都在为你拼死奋战时，你是没有资格阻止他们的。

正因为他是法兰西。

他不由自主地向让娜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可是他腿脚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跪倒在泥泞不堪的地上。

命运和狂风一同尖啸而过，残破的洛林十字旗终于被肆虐的暴风雨掀下来，劈头盖脸的压在弗朗西斯肩上。

不堪重负。

*

让娜的队伍行至奥登河，在211高地与德军正面冲突。她和几个士兵被困在了小镇的教堂里，外面是轰炸机和坦克，还有德军密集到插翅难飞的火力网。

“给我子弹！”让娜打空最后一发子弹，向身后喊道。

“没了！一粒也没了！等死吧！”士兵吼道。

让娜擦掉脸上的血迹，敌军已经打碎了教堂所有的彩色玻璃。

她靠在残垣断壁上喘了口气。她的战友在呼啸的炮火声、玻璃炸裂墙砖倒塌的巨大响声中大声喊出自己的遗言：“我是法国人，我叫阿列克谢，没有姓，是个孤儿！我死于二十二岁！天佑法兰西！”

让娜也拼尽全力吼道：“我是法国人，奥尔良的让娜达克！死于十九岁！为了法兰西，我视死如归！”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轰炸机在这里投下了几枚导弹。折射着绚丽光彩的碎玻璃、沾着血迹的军装、少女金色的头发和她绿宝石般的眼睛都被刺目的白光淹没。

在最后的最后，她紧闭着眼睛小声加了一句：“愿主保佑弗朗西斯。”

*

让娜离开的第二周，弗朗西斯从戴高乐将军的军帐里走出来。盟军形势一片大好，苏德战争拖垮了德国，盟军简直说得上是一路凯旋高歌着前进。

其中发生过艰难的鏖战，所有国家的军队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可是不管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法国人终于得以重归故土。

弗朗西斯心情很好，他想在奥尔良造一间玻璃花房种满玫瑰，摆上油画。

让娜要是不想当兵了可以住在那里，要是继续当兵了话，也可以偶尔来住住。

等他收归军政主权和银行，也可以来这里度假。

让娜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圣米歇尔山看看海。

也可以去巴黎——他想请她一起去剧院看戏，还想带她去自己的私人酒窖尝尝香槟。

如果她不会吃腻了话，他还可以为她做一辈子法国菜。

他正对着阳光出神，一封电报到了。

“波诺弗瓦先生，请把这封战报送到戴高乐将军那里。这是卡昂作战中，自由法国的伤亡情况。”

“波诺弗瓦先生？波诺弗瓦先生？您没事吧？快叫军医！”

*

1944年8月26日，戴高乐将军带领自由法国军队来到凯旋门下。

时隔四年，这支漂泊他乡的军队和所有坚持斗争的法国人民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迎来了胜利和复兴。

星形广场和香榭丽舍大街人山人海，他们向戴高乐将军和他麾下的战士抛洒鲜花，两侧的楼房居民们，从窗户里向他们欢呼，挥舞着洛林十字旗。

这一刻，四年的鲜血和数以万计的牺牲化作激动的泪水和带着哭腔的欢呼。

他们终于又成为了法国人，可以骄傲地说法语。

“洛林十字旗选的非常优秀，既能回忆圣女贞德，又能展现我们坚持斗争的精神。”一位上尉道，“圣女贞德保佑法兰西！”

弗朗西斯无意识地跟着念了一句：“圣女贞德保佑法兰西……吗？”

微风穿过雕花窗户，坚持不懈地翻动窗台上的一本书。

书……不，笔记本打开在记了两行诗和一个名字的一页。

现在里面还夹着一片红玫瑰花瓣。

风又吹了许久，可是书页只是颤动两下，怎么也翻不过去。

弗朗西斯从堆成山的文件中抬起头，刚好看见那翻不过去的一页和夹在里面的玫瑰花瓣。

他恍惚间想到，圣女贞德不喜欢玫瑰，她喜欢长剑、骏马和军旗。让娜达克也不喜欢玫瑰，她喜欢飞机、枪支和火药。

于是他花了五百年，也没有送出去一支玫瑰。

等到1946年的夏天，他才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去奥尔良为让娜重新建坟墓。

等他到了奥尔良，才发现他没有东西可以放进坟墓里。

圣女贞德的骨灰被撒入塞纳河，而让娜达克的一切被轰炸得化成灰烬。

他什么也没留下，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现在。

最后他想了想，在她的坟墓里放了一枝红玫瑰。

玫瑰会一直记得有一只蝴蝶停留过。

就像他们相见不过短短数年，弗朗西斯却记了五百年。

他最终还是没有为她建造玻璃花房，也没来得及种满玫瑰。

他回到巴黎的时候，去了圣母院。弗朗西斯仰视着圣女贞德像，喃喃祈祷：“主啊，请别让她生在法兰西。”

*

……不过，这都是二战时的往事了。

弗朗西斯在傍晚的街道上散步，路上是如织的各国游人，一切和平而宁静。

他正和居民交谈，突然看见一个少女正拿着照相机对准自己。

……

至于这次为什么没能留住她呢？

因为法兰西的爱情是流浪诗人，是五百年也没送出的玫瑰……

是想触碰又收回手。